2015年接受《人物》采访时,杨振宁说了这样一句让人动容的话:「我曾说,我青少年时代:『成长于此似无止尽的长夜中。』老年时代:『幸运地,中华民族终于走完了这个长夜,看见了曙光。』今天,我希望翁帆能替我看到天大亮。」
生命的奥秘
90岁之前,杨振宁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变化不大。但90岁之后,生命的奥秘还是不可避免地一个个主动向他揭示了。
他向《人物》讲述了其中的一个重要发现:「年纪大了以后才懂年轻的人都不懂为什么老年人老要穿很多的衣服。我现在懂了。为什么呢?因为衣服只要穿得不够一点,受一点凉,5分钟、10分钟没关系,要是半个钟头以后,常常就是以后一两天身体什么地方老是疼,所以现在我很怕这件事情,所以我现在也多穿一点衣服。」因为身体的关系,他已经6年没有去过美国了,「因为美国太远」,甚至也不敢离协和医院太长时间——「一有病,就赶快叫他司机把他送到协和。」杨振汉说。
杨振汉曾听大哥向他感慨:老了以后这问题多了。有一次,「早上起来腰不能动了。他觉得就是风吹的,没穿厚衣服出了毛病了。出了毛病以后,就老是吃完早饭,反正躺着不动,不动了以后,肠子蠕动有问题了……」
「不在了」成为他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频繁出现的词。在清华园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前几年还有,现在都不在了」。2002年7月,他在伦敦看画展时见到一句话,毕加索写信给老年马蒂斯说:「我们要赶快,相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急忙将毕加索的话抄下寄给老友熊秉明,但还没等收到回信,熊秉明就在几个月后去世了。在他80岁生日宴会上几位聚首的西南联大老同学——梅祖彦、宗璞、马启伟、熊秉明,到了第二年,熊秉明、梅祖彦、马启伟、宗璞的丈夫,以及他自己的夫人杜致礼都相继「不在了」。
他也有过两次有惊无险的大病经历。第一次是1997年,一天他在石溪家中突然感到胸闷,检查结果是心脏大血管有七处堵塞,三天后,做了四根心脏血管的搭桥手术。手术前,写了遗嘱。醒来后,他朝恢复室外的家人画了一个长长的微积分符号,表示自己很清醒,还可以做微积分。第二次在2010年,从英国回来后突然严重呕吐、高烧,有几小时处于半昏迷状态,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话」。葛墨林后来听杨振宁平静地回忆当时的感受:「就感觉到好像这个魂儿已经飞出去了,就是说那个魂儿还跟他说话——我说这是杨振宁吗?」
除了身体,自然也无时不在向他展示自身的深邃和伟大。这位研究了一辈子宇宙奥秘的伟大科学家在自然面前越来越感到惊奇和敬畏。他感叹:「自然界非常稀奇的事情非常之多。」在电视上看到鸟栽到水里抓鱼,速度和准确让他惊叹自然结构的「妙不可言」。母牛与小牛之间的bonding也让他感到「非常神秘」——刚出生的小牛几秒钟之后就知道站起来,失败了之后知道反复尝试,知道去吃母牛的奶……
「现在渐渐地越来越深的这个新的想法是什么呢,就是觉得自然界是非常非常妙,而且是非常非常深奥的,就越来越觉得人类是非常渺小,越来越觉得人类弄来弄去是有了很多的进步——对于自然的了解,尤其是科学家,当然是与日俱增的——可是这些与日俱增的里头的内容,比起整个自然界,整个这个结构,那还是微不足道的。我想从整个宇宙结构讲起来,人类的生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个个人的生命那更是没有什么重要的。」这是杨振宁最新的发现——也是他一生所有发现的升华。